今年夏天的安全感,是医生给的

肿瘤，手术，住院，这三个词放在一起足够吓哭一个成年女性。

击垮人的精神的，往往不止生理上的痛，还有心理上的折磨。

可这一切，都可以化解。

只要你，足够信任医生与护士。

相信他们的专业，给予他们信任和合理的依赖。

人间故事铺

storytelling

#1

26岁，我大学毕业刚满3年，在一家国企工作。在经历了青春的迷茫期和毕业后的试错期后，我刚刚开始读懂自己，刚刚迈出追寻理想的脚步，正是在这样一个看似光明的节点，一次单位体检，我被查出了胰腺肿瘤，直径已经超过了5厘米。

懵里懵懂的我起初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，医院的我在医学常识方面一无所知，但我后来也深深为自己的这种无知感到庆幸，因为“无知者无畏”，就在身边的家人朋友都愁云满布为我担心时，我却并没有感觉到害怕，以为这只是一次医生口中的“做个手术把瘤子取出来就好了”的简单常规手术。

我异常淡定地办理了住院手续，找领导开了假条，还带上了已被列入计划但尚未读完的10医院。陌生的环境让我有点兴奋，这毕竟是第一次住院，我特意找了一家环境清幽、医院，当作是一次漫长的休假，就像在工作繁忙的快车道上突然按下了暂停键，感觉到了静止那一瞬间的轻松和舒适。

#2

手术前，同病房住进来了一位70岁的老奶奶，人很和蔼十分爱笑，亲切乐观到让我根本看不出来她患了胰腺癌。奶奶很怕冷，大夏天也穿了三层衣服，头上戴着帽子，脚上踩着冬天的棉鞋。我见状赶紧把空调关了，年轻人热一点儿没关系的。

聊天时，奶奶拨开袖子、敞开领口让我看她身上大片大片的黑斑，还有那条从乌黑的麻花辫逐渐脱落到细细羊角辫的头发——这些都是后期化疗的副作用。我难过得不知该说什么，但是奶奶还在对我笑，然后用她环游世界的故事岔开了话题。她对我说这辈子她活得很幸福，子孙满堂，家庭和谐，也去过很多地方，看了很多风景，只是没想到老了以后得了这个病。不过既来之则安之，她对生活还是感恩的。

可能是怕我胡思乱想，老奶奶又和我讲述了她做手术的大致过程：是个微创手术，十天的恢复期，三个月的修养期，最重要的是心态要乐观，“得了病没什么大不了的，要坚强！”

此时，我仍然没觉得进行的手术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，而是完完整整地把“坚强”二字听进了心里，以至于在手术前一天喝了毫升的灌肠水之后，我还忍住不适，快快乐乐地跟我妹还有老公拍了一个视频：以大臂带动小臂，振翅有力地喊着“坚强，坚强”，记录下了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单纯。

视频片段

作者供图

医生说这是常规手术，我很听话，没有害怕。

医生说初步判断肿瘤是良性的，我非常相信，没有恐慌。

医生说年轻人恢复得快，不要担心，我就真的没有担心。

这才发现，我对医生的信任，是%的。

#3

现在回想起手术后那十天的漫长恢复期，那场酷刑，就像心里有一把小刀子不停地一点点挖着，不滴血但是很疼。

怎么说呢，我觉得“生不如死”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。

手术那天，早上七点一刻我就被领进麻醉室，跟着一个讲话很温柔的麻醉师在各个手术房间穿梭。这期间，麻醉师在我左腕输上了两瓶液体，然后安排我坐在那儿等着。我滴溜溜转着眼睛仔细观察着陌生的手术室。这里干净明亮，到处都是电子仪器，中间有一个手术台，窄窄的，很高，周围很宽敞，应该是给医生护士们留下的位置，其他地方也没有被浪费，记录台本、置物架、小推车、各种药瓶等摆得很紧凑，整体布局一目了然。看过一遍之后，我心里慢慢放松了下来，开始想象自己躺在手术台上的样子，想象自己看到明亮的天花板，想象医生忙碌的身影，想象瘤子从我体内拿出的样子。

我正发着呆，麻醉师过来了，把我带到了另一间手术室，已经有另外两个麻醉师在那儿等着。我认出了其中一位就是手术前一天把我和家人叫去谈话的麻醉师，她讲话语速很快，表情严肃，以至于我全程没怎么听懂，也不太敢问，只是依稀记得她说过，往两条大动脉上扎针会很疼。在手术开始前看到她，我就突然想起了这回事，隐约开始有点害怕。不是怕手术，而是怕疼。

但奇怪的是，躺在手术台上之后，恐惧开始逐渐退散，就像是我已经准备了很久，终于迎来了考试的感觉。“早死早超生”是当时最真实的想法，尽早做完手术就可以尽早出院，我的想法仍然固执而又乐观。

这时，麻醉师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完了，开始过来给我扎针，先是在右腕上，后是在脖子上。我也分不清哪个是动脉哪个是静脉，但只是感觉很疼，特别疼。

手腕上的液体输上以后，我感觉脖子有些僵硬，便开口问医生：“您给我手腕上输的就是麻醉剂吗？我感觉脖子好像动不了了。”麻醉师冷冷地说：“昨天不都跟你解释清楚了吗？怎么现在又来问我。”我立马噤声，意识到在医生扎针的时候说话是个很不明智的选择。将头扭向左边后，右边脖子会有一条凸起的筋脉，这就是要扎针的地方。我感觉麻醉师仿佛在我脖子上穿了一条线，至少扎了四五针，每一针都像是被弱电流击了一下的疼。可能当年容嬷嬷拿针扎紫薇就是这个感觉吧，但我没有像紫薇那样泣不成声地哭喊，而是默默把这种疼痛放在心里，相信自己可以忍住。

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表，时间是8:30，短暂的疼痛过后，麻醉师将我的右手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。手术台很窄，只够躺一个人，我的两只手有些无处安放，她让我乖乖的不要乱动，我说完“好，谢谢姐姐。”然后就失去了意识。

在下一个画面进入脑海之前，我就感受到了巨大的疼痛，肚子仿佛被开了一个大口子，冷风呼呼地往里面灌。我还没有动，却已有很强的撕裂感，头上像是有千斤重的力量带着我往下沉，眩晕混沌，身体不像是自己的，完全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。

我使劲睁开双眼，才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点光，五官开始逐渐苏醒的一瞬间，我听到了手术室里的各种声音，有开门声、走路声、仪器声、塑料摩擦的声音、推车的声音……在众多声音中脱颖而出的还是麻醉师说话的声音。在意识没有正常归位之前，我只顾着自己的疼痛，完全听不进去她在说什么，直到她喊了我的名字，我的耳朵才迟钝地开启了对她的声音权限，让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地灌入我的耳朵，“你可终于醒了”“别人手术都没有你这么长”“外面天都黑了”“手术很成功”“赶快醒醒”……

我感觉自己口干舌燥，像是一条快要渴死的鱼，一直在说“我好渴”“我好疼”，随后两行热泪不争气地从脸颊两侧汩汩流下来，麻醉师拿纸帮我擦了，让我不要哭。

就这样，在头晕目眩中我被推回了病房，然后开始了真正的“魔鬼周”。

手术之后

作者供图

我后来才知道，那天晚上七点半我才从手术室里出来，整整十一个小时，家人们在外面等得很焦急，大屏幕上的手术进度表，我从第一台变成了最后一台。不过手术非常成功，主治医生把瘤子完整取出，并保留了十二指肠，全家人都很高兴。医生的形象在所有病人和家属心里都是光辉且高大的，尤其是我妈妈，天天把医生的好挂在嘴边，要我懂得感恩。

#4

至此我才开始正视，我的手术并不是个小手术，切除胰腺肿瘤也不是闹着玩的。

手术后的第一天晚上，我妹和老公守了我一整晚，清醒后随之而来的是难以忍受的疼痛和干渴。护士说可以拿黄瓜片贴在嘴唇上，有助于缓解干渴，于是术后的前三天里，我脑海中就只有黄瓜片的味道，很清新，冰冰凉凉的。不能喝水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，嗓子就像是盛夏正午的沙漠干到冒烟。嘴唇成了摆设，我恨不得没有它的存在，这样就不会老想着喝水这件事了。

手术第二天一早，医生来查房，护士利落地把窗帘和我的被子一把掀开，“起来，起来活动一下，你不能老躺着，太娇气了。”我的麻醉劲儿还没有过，脑袋昏昏沉沉的，以树懒的反应速度缓缓睁开了双眼。面前站了一大堆医生护士，把我看得窘迫起来，于是强撑着身体，努力做出我要坐起来的动作，结果失败了。我坐不起来，因为真的太疼了。主治医生过来开始查看我的伤口，问我哪里疼，又伸手按了按刀口周围的皮肤，我疼得差点晕厥过去，胡言乱语地喊叫：“都疼，到处都疼。”

在身体和意志的艰难博弈下，最终我还是勉强爬下床，带着身上的两个引流管以及大大小小的液体，推着术后病人专属的“散步车”，在走廊里晃晃悠悠地开始了恢复期。

晃悠悠地进入恢复期

作者供图

接上液体的同时，强烈的药物副作用也一并袭来，我开始恶心呕吐，腹泻到脱力。先是因为止疼泵，后是生长抑素，再是营养液，我的整个恢复期都伴随着这种上吐下泻。最严重的时候我干呕了一整晚，第二天早上甚至吐出了绿色的胆汁，把我恶心坏了，但是家人们却一点儿也不嫌弃，反而很心疼我，把我当成重点保护对象密切观察着我的动向，随时向医生汇报。

术后第三天晚上，我终于可以喝水了，尽管只能喝蜻蜓点水般的一小嘬，但在我心里，已然同“牛饮”一般大开天恩了。疼痛、干呕、腹泻、头晕、虚脱、干渴，每一项痛苦解除的同时都会放大另外几项痛苦的程度，此消彼长，不分你我。

随着干渴问题的解决，伤口的疼痛再度占据我的脑神经，尤其是左右两个引流管插在身体里，让我不敢左右翻身，一动就会有管道和肉体摩擦的疼痛感。但无奈的是，外科手术后是不能安逸躺在床上休息的，这样不利于伤口恢复，每天必须要有一定运动量。

术后第四天，我不幸来了大姨妈。我有些哭笑不得，在肚子里这么一通翻江倒海的操作之后，仍然不能阻挡大姨妈坚定的步伐。这倒好，旧伤未愈又添新伤，腰酸背痛的折磨虽迟但到。

术后第五天，医生告诉我可以喝一点米油了，就是小米粥煮熟后上面一层不带小米的米汤。我觉得这是个好征兆，心情也放松了一些，努力与各种不适反应做着斗争，争取早日拔管子。

术后第六天，开始喝米汤，在走廊里一天能走二十圈。

术后第七天，终于能拔管子了，我简直要兴奋得跳起来。和引流管为伍的每个夜晚都是我的不眠夜，最要命的是，白天我也睡不了，每次睡醒都是一阵强烈的恶心干呕。我不敢睡觉，就这么苦苦熬着，终于熬到了拔管子解放的这一天。

“每一个不眠的清晨，都能看到美美的朝霞”

作者供图

后面几天，因为还是不能吃饭，所以我的肠胃里全是液体的味道，恶心的感觉挥之不去，不过好在疼痛已经减轻了许多，行动也更方便了，医生护士都夸我的气色不错。苦尽甘来，我已经开始期待出院了。

#5

出院后的第六天，早上一醒来，我就感觉到了腹部的疼痛，而且这种疼痛一直持续到中午。和主治医生打过电话后，医院挂了急诊科，一查发现是急性胰腺炎和胆囊炎导致的腹痛。医生建议尽快安排住院，但我浑身每个细胞都在用尽全力抗拒，一想到住院部给我留下的种种痛苦回忆，就不由得畏缩了起来。

但是胰腺炎不是小事，我还是在急诊科住了三天院，期间我一直向主治医生汇报情况，虽然不知道出院后再这样打扰医生是否合适，但我心里对主治医生有绝对的信任，我总觉得，他一定是最了解我病情的，从开始到现在，他给了我莫大的安全感。幸运的是，我遇到的所有医生和护士都很专业、善良，能不厌其烦地回答我的所有问题，消除我内心的焦虑和紧张。

医生在忙完手头的事情后，亲自到急诊科来看望，了解了我的病情后，让我不要太担心，手术后的这些情况都在他掌握中，只要谨遵医嘱就不会有太大问题。然后他又开了一些药让我出院后服用，并嘱咐我定期复查。

以前我一直觉得“饮食清淡、注意休息、切勿过度劳累”是一句所有医生在任何情况下都会脱口而出的叮嘱。直到今天我才知道，对于胰腺炎患者来说，这是就命令，是医嘱，是一定要好好执行的。

我仔细回想了一下从出院到再次住院这几天，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引发了急性胰腺炎。终于找出了一点头绪，可能是我贪吃的那五个小芒果和十几个荔枝糖分太高了吧。对于做过胰腺手术的患者来说，高蛋白、高脂肪、高糖分都是不能碰的，饮食要清淡，少吃多餐。可惜我对医嘱的理解只是一知半解，只知道不能吃油腻的，却不知道糖分高的食物也不能吃。

再次出院后，我每天只能喝一点米汤，连走路的力气都寥寥无几，写下这些文字几乎耗尽了我今天的所有能量。我深深意识到，生病手术真的不是一件轻松如休假的事情，做好预防比事后治疗重要得多，健康饮食健康生活的观念，是从年轻时就要刻进心里的。

#6

我一直觉得，医生护士一定是天使般的存在。去年的新冠疫情时他们披坚执锐、白衣出征；像我这样千千万万的普通患者，也是他们悉心救治、呵护生命。医院之前，我绝对想不到，温柔的护士姐姐会像家人一样，因为害怕我疼，所以在撕胶布的时候用剃眉刀帮我一点一点地从皮肤上刮下来，整个过程我没有感到丝毫疼痛；我也想不到，主治医生会在晚上十点半刚下手术台，看到我的消息后，就到病房来亲自帮我换药，只为让我的伤口干净清爽，能够睡个好觉；我更想不到，术前我之所以能乐观和轻松地面对，是因为所有的医生都瞒着我，不希望疾病和手术的痛苦影响我的心情，他们用最云淡风轻的措辞，保护着我年轻脆弱的心态。

我只想说，你们一定是天使派来守护人间的精灵。

善良、温柔、耐心、严谨、专业、无私、大爱，所有美好的词汇统统都可以用在你们身上。

曾经，我为钟南山院士的不辞辛劳而落泪，现在我为医生护士的精心呵护而落泪。

这一次，我仍然选择坚强面对。

“一个需要坚强的夏天”

作者供图

题图

图片来自《中国医生》

配图

文中配图由作者提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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